梁文道:读书是为了更宽容地理解世界
很多读者都对我选书的范围很有兴趣。因为面对大众讲书,所以我选书往往有特别的考虑。诚然,好书那么多,值得谈的事那么多,我们怎么可能把市面上有意思的、值得注意的书一一介绍呢?
之前一个很好玩的读者说,梁文道,你是一个文痞!他认为我介绍的书总是偏向人文性,没有介绍什么科普书籍。谈谈我个人对“文痞”这个称呼的理解,并不是一个人不读科学类书籍就会变成文痞,文痞似乎是说一个人既是文人又是个痞子,当然,倘若从这个角度说我是个文痞,也是很正确的。
其实我非常想多介绍一些跟科学有关的书,比如做一些专题,介绍物理学最新的理论发展。理论往往是很艰深的东西,但又非常有趣。可惜我发现介绍这样的东西对我 自己、对观众而言都是很大的挑战。怎么可能用很短的时间讲得让大家都明白或者至少看完后能有点而意见,的确很有难度,我会尽量改善。
关于选书的问题,一些读者会期望我走“更高雅”的路线,比如有一个读者说:“哎呀,天呐,我今天看到文道居然在讲于丹,你怎么会讲于丹呢?!”有这样的吃惊 似乎是因为于丹火了、红了、非常畅销了,所以大家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谈她了,因为这是很“通俗”的东西。我曾经说过,有些畅销书,像《于丹〈论语〉心得》, 无论是节目、光碟还是书,我都挺喜欢,尽管我并非完全同意她的做法或说法,但我依旧觉得她做的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这本书现在卖了700万本不止,意味着她能让700万人里面至少有一万人愿意就此把《论语》拿出来好好看一看,这难道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吗?
喜欢读书的人常常容易有一种情绪,用我的朋友、台湾出版家詹宏志先生的话来说,叫“人文沙文主义”。所谓“人文沙文主义”是有一种知识分子、读书人、学者, 他们认为只有符合他们心目中某种理念、某种理想、某种品位的书才是真正的好书,比如有人说在书城或读书杂志上看到的那些书才是好书,而对一般大众看的那些书会很瞧不起,不屑一顾。像蔡志忠漫画《庄子》或是随便一本育婴指南,以及任何书店都有的一大堆实用性通俗读物等等,甚至会觉得不仅写这些书的人看不起,连看、买这些书的人也通通看不起。我们有时候可能会怨怪,为什么一个人跑去看《于丹〈论语〉心得》,而不去看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呢?
我想提醒大家一点,一个人,他看不懂任何更深入的学术著作,他只看于丹的书,只看易中天的书,这不是一种错误,更不是不道德,这很可能只是一种不幸。读书读得越多,越发现真正要读懂我们心目中所谓的经典名著,可能要有一点儿运气。比如你要生长在一个不错的家庭,有挺好的家庭教育,小学、中学都受到不错的教育培养。你慢慢走过这样一条幸运的轨迹,透过教育的养成培养出一种阅读能力,这种能力帮助你读到很多人没办法读进去的书。这时候你可以回过头,看看那些在读很浅、很通俗书的人,你会觉得他们鄙俗吗?不是,他们很可能只是不幸,他们不具备这种阅读能力。即便不具备,也要鼓励他们读下去,倘若他不能一上来就读 《论语译注》,当然是读《于丹〈论语〉心得》。
每回走进书店,看到那些读者,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如今在我们这个时代,要娱乐有太多的选择,而一个人居然跑去看书,表明他不只是抱着娱乐的目的,更是想提升自己。任何一本书被一个读者拿起来的时候,他心底都有一种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就是要改变自己、提升自己,这是一个很伟大也很卑微的欲望。一个人从来没听过没看过《论语》,今天他拿起了《于丹〈论语〉心得》看的时候,你能够体会他那种又卑微又伟大的欲望吗?作为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不能欣赏他们呢?就算一个人看的不是《于丹〈论语〉心得》,而是《育婴指南》这类专门教人怎么养小孩的书,难道这就不是重要的阅读吗?当然不是。想想看,这世上的父母有多少人懂得如何做父母?一对大学教授结婚了,并不表示他们就会把孩子教得好、教得懂。或许这对大学教授平常都看艰深、高雅的书,而眼下就需要一本写得很好的《育婴指南》,告诉他们怎样照顾好自己的小孩,教好自己的小孩。如果所有的父母都能够看到一本非常好的《育婴指南》,并且依此把他们的孩子养好、教 好,将来我们的下一代就会有很多快乐健康又善良的小孩,那么,你会不会觉得这本《育婴指南》也是很了不起的书呢?
我并不是说一本《育婴指南》会比《史记》伟大,对于如何读书,我们有选择的标准,有品位的判断。读书到了最后,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
世界有多复杂,书就有多复杂,人有多少种,书就有多少种。
摘自 《读书这件“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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